被转达“三乱”的华北县城
发于2022.1.17总第1029期《中国新闻周刊》
“霸州正在履历从未有过的艰难时刻”。一位靠近霸州市政府的人士云云向《中国新闻周刊》形貌他的感受,作为霸州人,他以为“这次政府也是无奈出了下下策”。
2021年12月17日,国办督查室宣布“关于河北省霸州市泛起大面积大规模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问题的督查情形转达”,转达将霸州这个通俗的华北县城推至舆论中央,外界惊异于下层政府以“涸泽而渔”的方式向企业掠夺财富。
正如《中国新闻周刊》在霸州走访时不少人所感伤的,在转达宣布前霸州只是一座通俗的县级市,和北方多数县城并无区别。但其低迷的房地产市场背后,是曾经依赖的产业或因资源枯竭,或因环保压力现已衰败,而尚未找到新的支柱产业。而且,这样的“画像”又何止于这座小城。
在转达宣布一周后,霸州又一次调整了2021年财政收支预算,“鼎力压减一样平常性支出,非刚性、非重点项目支出应压尽压,可干可不干的项目,一律不放置,把低效无效资金一压到底”。如国办督查室转达所言,霸州确实没有真正树立过紧日子的理念,然则一年内两次调整收支预算,也显示政府收支矛盾之尖锐。
“三乱”背后的财政逆境
“别以为跨越6700万元的罚没收入不算多,只有两个多月时间,许多商铺、企业还没来得及上缴。”赵军(假名)是霸州一家商铺的老板。“像我这样一间门脸房就要交两万元,岂论门脸房巨细,只要开门营业就得交钱,否则你以为向谁收?”赵军的店肆位于霸州市政府南侧迎宾道一侧,蹊径两侧遍布各色门脸房,其中不乏多家房产中介,这里也是霸州房价均值最高的板块。
据国办督查室转达,2021年10月1日至12月6日,霸州市15个州里(街道、开发区)罚没收入6718.37万元,涉及企业和个体工商户2547家,平均每家罚款、收费2.64万元。
多位受访者向《中国新闻周刊》证实,由于霸州镇多处正在举行雨污分流刷新,一些沿街店肆在2021年第四序度关停,逃过一劫,对“三乱”问题反弹较为猛烈的照样小微企业,“听说是东杨庄乡的人把这件事捅了出去,当地险些家家户户都是小作坊,制作拖把、五金件等一样平常用品”。
东杨庄乡的苑口村将全村企业根据规模巨细分为两类举行摊派,一类企业10000元,二类企业5000元。《中国新闻周刊》走访东段乡、东杨庄乡等地的多家企业,对方并不愿提及罚款详情,更多只是示意,“现在没事了”。但对霸州市政府而言,国办督查室转达引发的风暴尚未停歇。
“2022年元旦前,河北省一级的观察职员刚刚脱离霸州。住手新年第一周,廊坊市帮扶组尚在霸州,所谓‘帮扶’就是帮扶整改,由廊坊市委副书记带队。霸州现在正在守候最终结论。”一位靠近霸州市政府的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据《中国新闻周刊》拿到的一份“三乱”专项整治行动方案显示,现在已经进入“市级督查”阶段,一直连续至1月27日,6个专项督查组对所有州里(区、办)、市直各执收执罚部门开展督查。有州里政府人士示意,此前“自查自纠”阶段连续不到一周,摸底时间局限超出转达涉及的2021年第四序度,需分季度统计整年行政事业性收费与罚没收入完成数。
在“三乱”问题集中发作的第四序度,消防问题成为常见的罚款理由。“企业在环保方面近年均已‘过关’,因此消防成为最容易被捉住的把柄。”前述靠近政府的人士以为,这是下层政府习用手段,“三乱”问题不仅存在于霸州,只是霸州做得对照集中,而且袭击面太广,“然则霸州犯错的缘故原由照样由于确确实实没钱做事了”。
就在国办督查室转达宣布一周之后,2021年12月24日,霸州年内第二次调整财政收支预算,昔时9月批准的预算调整方案,仍然难以实现。两次调整的主要内容一致,都是收入削减后削减支出,以杀青收支平衡。
政府收入一样平常以包罗税收在内的一样平常公共预算收入,以及以土地出让金为主体的政府性基金收入两部门为主。在2021年12月尾的调整中,霸州一样平常公共预算收入较2021年年头短收8200万元,从29.5亿元降至28.68亿元,从2018年最先,霸州一样平常公共预算收入一直维持在这一水平。然则在2021年上半年完成的19.5亿元一样平常公共预算收入中,包罗罚没收入在内的非税收入占比跨越四成,霸州市财政局局长孟宪国坦言,一次性收入较多,对后期财政收入的可连续性增进不具备拉动能力。
而下滑更为显著的是政府性基金收入,经由2021年9月与12月的两次调整,政府性基金收入预算从年头的54.89亿元一起下调至6.24亿元。
收入下滑带来的直接影响即是“以收定支”后调减支出,经由两次调减,霸州2021年一样平常公共预算支出削减超25亿元。
但刚性支出仍难以阻止,“财政供养、‘三保’支出等必须投入,再好比现在正在全市举行的雨污分流工程,这是省里下达的义务,已经到了‘死线’,某种水平也算是历史欠账,若是财政资金丰裕早就会举行而不会拖到最后。”前述政府人士示意,2021年上半年霸州市 “三保”及重点民生支出达24.5亿元,“这部门支出不能能压降”。
在与霸州市政府多位人士的交流中,他们都坦陈现在霸州财政收支矛盾加剧。“霸州是河北省直管县,霸州下辖的东段乡最好时每年的财政收入赶得上同属廊坊的永清县,位列河北州里前十。”他们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霸州的财力曾在廊坊数一数二。
去年11月尾,“霸州宣布”公号发文将霸州与同属廊坊的县市对照,“曾经与我市属于统一起跑线的三河,已经远远把我们撇在后面;原来把霸州市当成‘暮年迈’的固安、香河、大厂等县,纷纷加速生长措施,跨越了我们;文安、永清、大城等县加速生长的态势也已经形成,正在拉近与我们的距离”,称之为“标兵渐远、追兵渐近”的严重形势。
曾经一个下辖州里的财政收入便可抵得上一个县,现在霸州的财政何以窘困至此?
“环京”土地市场的缩短样本
实在从2021年霸州两次调整收支预算不难看出,以土地出让金为主的政府性基金收入锐减,从年头的54.89亿元下调至9月初的24.89亿元,待到年底仍无法完成,进一步骤减至6.24亿元,短收48.65亿元。
这直接导致政府性基金支出中的“调出资金”削减30.84亿元,这部门资金本应用于一样平常公共预算支出,由此可见霸州对于土地出让金的依赖水平。
“对于霸州财政,所受影响更多来自于土地出让金的下跌,由于工业企业的税收相对稳固,鲜有大起大落,也就难见增量。而为了应对平稳甚至有所上涨的支出,若是土地出让金不增反减,甚至下滑显著,无疑影响伟大。”前述政府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由于房价低迷,导致霸州房地产业进入某种恶性循环,没有房企愿意在市场下跌时脱手拿地,由于已经盖好的楼还没完全卖出去。
在去年12月尾调减政府性基金收入预算时,孟宪国给出的理由是,“受宏观经济形势下行、房地产行业低迷、土地出让收入缓缴等政策影响,我市土地出让收入大幅减收”。显然,在2021年下半年房地产行业整体低迷的情形下,地处环京地带,毗邻雄安新区的霸州楼市又多增添了几分尴尬。
“现在市政府片区均价约为每平方米1万元,其他片区价钱多在每平方米五千元到七八千元不等。”一位霸州内陆房产署理公司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现在霸州售价最高的楼盘位于城区西北的开发区,均价在11500元/平方米左右。
显然,这样的价钱相比于霸州房价曾经的高点已然缩水不少。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2017年,就在雄安新区确立前后,霸州市政府周围某标杆楼盘甚至可以卖到1.9万元/平方米,现在已经回落至每平方米1万元出头。”
“霸州房价在2017年和2018年上半年维持在高位,从2018年下半年最先进入下行通道,往后一直没有翻身,现在价钱基本与2016年上半年相当。”一位中介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以位于霸州开发区,在2016年4月开盘的某个项目为例,现在价钱跌至每平方米五六千元,基真相当于第一次开盘时的价钱。
,,内蒙古涉煤腐败案:老子在前台批煤,儿女在后头捞钱在他看来,2017年霸州房价履历的快速上涨与炒作不无关系。“近期高碑店下辖的白沟楼市颇为火爆,实在白沟与霸州距离雄安新区的距离基真相同,白沟楼市火爆的背后照样有署理公司炒作的因素。霸州楼市昔时的火爆也得益于中原幸福的动员,‘出了北京城就买孔雀城’,彼时中原幸福资金实力雄厚,在北京众多商超都设置展点,提升了霸州着名度。”他仍记得昔时每周从北三县发出4班大巴带客到霸州看房。但随着中原幸福近年陷入债务危急,霸州楼市也缺少了炒作的动力。
对霸州楼市更致命的袭击照样来自限购政策。“2017年4月5日,限购政策宣布后,北京客源锐减。”前述房产署理公司人士依然清晰记得延续至今的限购政策最先的时点,“哪怕其他环京区域调控政策已有所松动,由于毗邻雄安新区,霸州的限购政策始终严密”。
现在霸州仍严酷执行限购政策,需要购房者在霸州延续缴纳三年个税或社保后才具有购房资格,当地地产中介会劝外地购房者买新居,一些人可以通过人才引进政策规避购房资格问题。
显然,对于只有70多万人口的霸州而言,外来需求对于楼市的意义不言而喻。“实在昔时霸州房价上涨,正是由于从北京涌入大量购房者。内陆人口的购房需求已经基本饱和,刚需基本知足后改善型需求并不多。近几年霸州棚户区刷新的推进速率较慢,基本缘故原由也是内陆市场容量有限。”有靠近政府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感伤。
“霸州的位置对照尴尬,毗邻雄安新区,2017年雄安新区确立伊始,房地产调控政策马上收紧。其着实环京楼市的疆土中,霸州热度始终低于固安、北三县等,然则霸州楼市却在市场刚刚趋热时便被‘一刀砍掉’。”前述房产署理公司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若是能更早收紧调控政策,不要等炒作到相当水平再突然收紧,对于霸州经济的影响可能会小得多。
雄安新区带给霸州的改变远不止突然收紧的房地产调控政策。雄安新区确立前,一条途经霸州的高铁线路原设计沿京九线铺设,从北京到霸州,一起向南,原本在霸州设计的高铁站位于霸州站西侧。但就在2017年动工前夕,雄安新区宣布确立,高铁改线为现在的京雄城际铁路,但那时霸州已经根据原定线路在征地等环节有所投入。
“改线后原设计不在霸州设站,经由省政府争取才决议设置霸州北站,距离雄安站只有7分钟车程,难怪差点被作废。”在前述靠近霸州市政府的人士看来,无论是调控政策,抑或高铁改线,云云“牺牲”只是暂时的。若是雄安新区真正生长起来,必将动员霸州生长,稀奇是若是未来雄安新区难以购置产权房,部门人必将选择到霸州置业,霸州占有交通优势。
与他一样,不少霸州内陆的房产中介人士也在期待雄安新区的人口增量外溢至霸州。“近期雄县拆迁,不少手握抵偿款的当地人选择到霸州购房,但由于2021年以来开发商现金流普遍主要,急于回款,因此这批购房者并未显著推高霸州房价”。
显然,霸州真正享受到雄安新区带来的盈利尚需时日,而现在正在履历阵痛。
在孟宪国于去年9月注释政府性基金为何大幅减收时,曾提到雄安新区土地调控影响。有政府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注释,“由于毗邻雄安新区,霸州西部部门区域属于管控区,供地需要报批省政府,而非霸州市一级政府可以决议。由于开发区位于霸州西部,是承接各种产业项目的主要空间,因此若干受到影响”。
他不只希望雄安新区外溢的人口可以“重启”霸州楼市,更希望随着央企迁至雄安新区,霸州可以捉住时机承接央企子公司,这是他能想到的破解霸州当下面临瓶颈的唯一“解法”。
“无钢市”之后
中原幸福曾将固安的产城融合模式复制到霸州。在与霸州政府、企业人士攀谈中,他们总愿意对照中原幸福为固安和霸州引入的产业。“中原幸福为霸州引入企业的质量逊色于固安,稍有科技含量的可能是一家OLED屏幕生产商,然则中原幸福为固安引入了不少航空装备、电子信息企业,而中原幸福更多为霸州引入了落户于开发区的食物企业”。
这份焦虑源于霸州正在寻找钢铁产业之后的下一个支柱产业。只管霸州近年一样平常公共预算收入尚且平稳,但从2021年上半年一次性收入占比过多便不难看出,霸州需要找到新的税源,填补2017年前进、新利两家钢厂关停后留下的税源“窟窿”。
“钢铁企业是纳税大户,前进钢厂最多时一年纳税六七亿元,砍掉一家前钢,再来100家企业可能也无法填补其纳税体量。”有靠近政府的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廊坊市被确定为“无钢市”后,实在省里原本要求到2019年年底退出钢铁产能,而霸州提前两年于2017年完成。廊坊一共只有四家钢厂,霸州两家,文安县、安次区各一家,霸州成为首个“无钢市”。“若是那时拖到2019年再完成退出,至少可以多带来20亿元的财政收入,霸州财政或许不至于陷入云云逆境”。
“那时一定舍不得关闭钢厂,但这是政治义务。钢厂每年纳税数亿元,关停前所在州里财力位居霸州前几位,关停后直接倒数。”有曾介入钢厂关停的州里政府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那时关停一家钢厂,还意味着关停与之配套的众多企业,而且解决员工安置等问题。在他看来,那时退出所有产能,而没有引发猛烈的社会颠簸已实属不易。
而在一位熟悉霸州钢铁产业的人士看来,关停两家钢厂某种水平上也斩断了当地金属玻璃家具产业的“龙头”。
虽然钢铁产能已于2017年所有退出,然则在前进钢厂所在的胜芳镇,依然保留了不少钢铁深加工企业,路上随处可见运送钢管的货车。
“在2017年退出钢铁产能时我们就感伤,实在霸州内陆并无过剩产能,两家钢厂甚至面临求过于供的事态。两家钢厂满负荷运转时钢的产能是900万吨,然则霸州全域带钢的消耗量可达2000万吨,两家钢厂生产若干下游就能消耗若干,基本不存在库存,那时若是守在钢厂门口可以看到带钢甚至还带着热乎气就被拉出厂区直接送往内陆制管企业。”前述钢铁行业人士示意,两家钢厂的产能规模放在行业来看并不算大,“固然,产能确实对照低端,带钢只比地条钢稍微高端一点,只是最为低级的钢板”。
对于钢铁产能云云的消耗能力源于霸州内陆的金属玻璃家具产业。金属玻璃家具是相对宽泛的分类,通常原质料中用到金属、玻璃的家具均可归入此类,根据当地人的说法,霸州的金属玻璃家具产能占有天下的70%。
有霸州内陆企业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两家钢厂关停后,家具企业需要从唐山购置带钢,再运送到霸州举行深加工,制成更高等的板带,或者直接制管,不仅增添了运输成本,而且采购价钱也响应抬升,在前进钢厂没有退出前,京津冀区域带钢的价钱由前钢订价”。
“随着两座钢厂在2017年关停,金属玻璃家具产业并没有大规模脱离霸州,不外由于原本附加值便不高,成本上升后进一步蚕食了企业的利润空间,纵然是上规模的家具企业一年的纳税额也只有几万万元,基本无法填补钢厂关停给税源留下的窟窿。”前述州里政府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两座钢厂退出前,尚且能够与下游产业形成一条完整产业链,掩饰了下游产业附加值较低的特点,金属玻璃家具产业还称得上霸州的支柱产业。现在砍去钢铁产业,只剩下游产业,不能能再将金属玻璃家具产业砍去,只能只管通过整合将一些小的企业提档升级。
这也被他称为“船浩劫掉头”,产业结构已经定型。若是一个镇有一家钢厂,该镇所有的指标都市向钢厂倾斜,以是一样平常难以吸引其他产业进驻。
近几年,霸州正在行使区位优势,引入像食物产业这样新的产业。
“开发区的食物产业规模有所扩大,但食物产业很难带来很高的税收,好比像2013年投产的达利,现在在形势好的情形下每年可以带来过亿元税收。开发区差异体量的食物企业,没有一家的纳税额可以遇上达利,纵然有一些企业体量不小,好比前年年底投产的天下500强企业益海嘉里,但其位于霸州的工厂主要生产面粉,附加值有限。而且企业在投产前几年还要享受一些税收减免优惠政策,达利落户霸州近十年,也是在近几年才到达年纳税额过亿元。”前述靠近霸州市政府的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感伤,“这那里比得上曾经的钢厂,在2017年关停前,前钢天天的利润就可以到达800多万元”。
“一个省级重点项目上马至少要3年,以是钢厂关闭后难以短时间引入一致体量的项目,很难补上由于钢厂关停而留下的税源窟窿。”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霸州还需要更多时间。
在位于胜芳镇的前进钢厂厂区,依然可以看到其中耸立的高炉,虽然早已停水停电停产,但后续处置仍未完成。前述熟悉霸州钢铁行业的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一家钢厂完全退出所需资金不菲,政府不能能有财力一次性解决,还需要以市场化方式运作,就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下家接手。
在钢厂南侧不远处,是流经胜芳镇的中亭河,河水曾在数年前因污染出现红色,胜芳镇,甚至整个霸州都被视为追逐经济生长而忽视生态环境的典型。
2022年新年第一周,霸州迎来空气污染,但一位土生土长的霸州人向《中国新闻周刊》感伤,关停两家钢厂确实牺牲了一些利益,但这几年环境显著改善,以前险些整个冬天见不到蓝天,PM2.5的指数经常在500以上。
他没有评价这样的交流是否值得,但对地处京津冀的霸州来说,这是不得不面临的选择。